天然呆的曾天空

第十話

家

你開始正常來上課了，雖然三不五時會失蹤一段時間，但不會失聯，不再讓我焦慮不安

你開始將我拉進你的生活圈，嘗試跟我敘述些甚麼，像做了些甚麼，決定了些甚麼，哪個股東很刁專，哪個主管不帶腦上班

你開始介紹工作上的夥伴，職場上的朋友，合作廠商，讓我瞭解你的工作圈

或許問題就是如此，攤開來講一切都會好的，無論是你還是我

耳機傳來Life Goes On吉他聲在手機螢幕上快速打了幾個字

『去找你』

『等下去接你』

『不用，我已經到你公司樓下了』走下出租車抬頭看著高聳建築物，還是有點不適應，一直站在高頂上的你跟站在底層下的我

或許你有過交代話還未說出口，櫃台小姐自然接應我上樓，遞了杯熱水給我，走時還不忘將帶上門

拿起桌上杯子環顧上次沒認真看過的辦公室，灰與白相互輝映微冷色系，一塵不染桌子只有公文跟退了冰的美式咖啡，冷冰冰一點生命氣息都沒有

此時門被誰推開傳來聲響，打斷思緒轉頭

『你蠻快…』出現在門口的中年男子讓未脫出口話語揮散在空氣中，男人走了進來順手帶上身後的門，臉上沒多大表情解開西裝最後一顆鈕扣，坐到了我對面的位置

『好久不見，又見面了…』牽強扯了下嘴角，緊張感讓握在手裡的杯子握更緊了些

『您…您好…』男人雙手拱起放在腹中，像極了逮到機會伺機行動的狼

『有些事聽說了，我就不跟你費口舌直說了，我想請你離開我兒子』男人語氣相當有信心，說著某個勝券在握的事

『當然，我不是偶像劇那些無法接受現在社會理念，現實觀念，想法死板的人，但凡事你有那麼點優勢我是不會說些甚麼，可相信你也看清了自己的價值，你，只會成為他路上的絆腳石，所以我想…』接下來話還未說完，就被撞擊聲給打斷

『憑甚麼你來決定我的人』男人沒有絲毫動搖，連坐姿都沒有移動過

『進門時不敲門，我可沒這麼教你』你完全不理會男人的話語，將我從沙發椅上拉起護在自己身後

『該死的，憑甚麼你來決定誰有用誰該走』男人微微抬起眼眸

『憑比你年長，憑閱歷比你豐富，憑見識比你寬廣，憑腦袋比你清楚，憑我是你爸』

『呵…可笑… 太可笑了…』你笑了那抹就像高中時，我不願再看見的笑容

『你只想維持好旁人眼中的評價，好男人，好丈夫，完美家庭的形象，你只在乎他人的想法，好管理者，好老闆，成功企業家，這些形容詞，從來都不是我的』你深深吸了口氣，好像接下來的話需要極大的勇氣

『如果你想找能配合你演出的演員，媽繼母跟從前的我已經夠了，很夠了，現在我只想留住他』

牽著我的手踏出辦公室，走了很遠，很遠，遠到已經看不見那棟高聳建築，我微微拉了拉你的手

『你要帶我去哪裡？』你抱著我語氣脆弱得看不出跟剛剛烙狠話的人是同一個

『陪陪我哪裡都可以』拍了拍你的背，握著你的手帶你回我老家

我們兩個躺在有點小的單人床上，就像高中那些日子一般，有一句沒一句聊著

你說你記得很清楚，那段所有人都忘了，只有自己記得相當清楚的日子

病房的樣子，消毒藥水的味道，醫療儀器發出的聲音，醫護人員的談話聲

最後只剩不再說話，不再有笑容，不再有溫度，不再叫你名字的身體

你說你記得很清楚，那段所有人都記得，只有自己想忘乾淨的日子

房裡豔紅囍字，濃厚香水味，響徹雲霄震耳欲聾的炮竹聲，親戚們嘴裡的那句恭喜

最後只剩任人擺布，不能有想法，不再自由的人生

你說你記得很清楚，所有人都以為小孩子不會知道的所有事，都記得很清楚

我伸手圈住一直睡在邊緣搖搖欲墜的人

人生或許就是如此，你以為所有事選擇權都握在自己手裡，轉頭才發現這不過是別人已經幫你做好的決定

你以為可以做自己不再被誰限制，轉身才知道一直都朝著他人鋪好的道路前進著

你以為時間可以忘記的事情，往往都在心裡刻苦銘心著

次日我還是拖著你，回到了那個你不願意回去的家

在第二十次安撫你情緒並要你乖乖回家後，你拉著我說山盟海誓，並向我保證不管發生甚麼事，你一定會跟著我一起面對

急促敲門聲迴盪整間宿舍，還癱睡在床上的我不耐煩爬起身

『朴智旻你出門…』未說出口話語梗在喉嚨裡，你溼潤髮絲垂在眼前，眼底是我看不懂的深沉伸手抱住我，肩膀上的溼度不知道是你頭髮的水漬還是眼淚

『他一直記得，原來他一直記得，那些以為只有自己記得的所有是事』我拍了拍你的背

你說你無意間看到的離婚協議書，你說你不經意聽到的爭吵聲，你說你無意中得知當初簽下放棄緊急搶救不是父親，而是母親

『他甚麼都沒忘，只是不願意說清，不願說我跟你一樣記得那些日子，不願說我跟你一樣想忘了那些日子，不願說我比你更懷念那些有家的日子』

後來

在你爸確定離婚那一晚

我們躺在沒有開燈的房間內，聊一整晚

說你終於明白你爸為什麼還要在娶一位後媽

因為他想要兒子有個美好的家庭生活

說你終於明白你爸為什麼要逼你回家

因為他想要兒子能回家看看他，雖然他從來都不說

說你終於明白你爸為什麼不跟你說實話

因為他不想讓兒子承擔這一切

說你終於明白你爸明明娶了一位繼母，卻不願換掉大廳的家庭合照

因為他不想忘了那位跟他一起打拼，甚至霍出性命生下他們孩子的女人